2010年8月3日 星期二
頭痛欲裂的旅程(七):外星人的晤談
主治醫師耳提面命過:劇烈頭痛發作,就表示顱內壓升高,需要做腰椎穿刺引流腦脊髓液。楊格和小夜班護士,手腳俐落的完成腰椎穿刺。這一回的顱內壓果然又是高的嚇人-550毫米水柱,楊格決定多引流一些,總計達60cc,結束時顱內壓降到120毫米水柱。
隔天早上,頭痛沒有發作,楊格仍然又做了一次腰椎穿刺,顱內壓是420毫米水柱,引流了50 cc。抖抖針似乎奏效,W君沒有再發燒了,頭暈狀況也有改善,傍晚時已經可以自己下床去洗手間,不需要家人攙扶。
W君的抽血結果,有些已經出爐。CD4細胞數只有7顆/µL,梅毒、B肝和C肝都是陰性。利用媽媽去買便當的空檔,楊格跟姐姐使了個眼色,說要帶W君去做檢查。姐姐很識趣地没多問什麼,幫忙讓W君坐上輪椅,楊格帶著W君離開病室。
感染科病房的一角,有間討論室,平時作為醫學生上課的教室,有需要時可挪用作為諮商室。在這裡楊格打算告訴W君他的檢驗結果。
「利用這個機會,要告訴你抽血檢查的結果。」楊格停頓了一下,讓W君做點心理準備。W君沒說什麼,只是靜靜等待宣判。
「HIV檢查的結果,初步是陽性。這不是最終結果,我們還需要做一種叫做西方墨點法的檢查,才能確認真的是HIV,不過配合你所有的症狀來看,大概八九不離十,應該是愛滋病。」楊格又停頓了一下,觀察W君是否有任何情緒反應或立即的疑問。
W君腦中一片空白。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,在這陌生的討論室,才認識一天的醫生,告訴自己得了那隻遙遠卻又熟悉的骯髒病毒,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被遺忘在外星球上的落難王子。眼前的楊格醫生似乎在等著W君 放聲大哭, 但他心裡只有淡淡的悲傷,没嚴重到要掉眼淚的程度。
楊格看著不發一語的W君,眼神閃過一絲疑惑,不過還是繼續向W君說明著:目前免疫力狀況很差,所以才會感染黴菌引發腦膜炎,只要好好服用雞尾酒療法,讓免疫力恢復,就有很高的機會能回復正常生活,甚至再活個30到40年都不成問題。楊格拿出一張有彩圖的表格,介紹著雞尾酒療法的藥物種類、使用方法和副作用,說最簡單的組合每天只要吃兩顆藥。
W君聽著,心中稍微安穩了些,雖然已有耳聞HIV不是絕症,親耳聽醫生說出,才真的能相信。他仍然覺得自己在看著外星球上的風景。跟掌管生死的使者簽下一輩子的合約,乖乖聽話吃藥,就饒你一條小命。他心裡苦笑,一副年輕的軀體就要變成藥罐子了。
楊格繼續解釋著,屆時西方墨點法陽性,需要通報衛生局,流程如何如何。身體恢復到可出院回家後,怎樣在門診追蹤。為了避免感染其他性病,建議發生性行為時必須使用保險套…
然後,楊格問到:「你覺得自己是怎麼感染到HIV的?」
W君想起那些青春無敵的臉龐、不堪一擊的承諾,每段故事熟悉卻又陌生,但這些是屬於自己的秘密,沒有必要說出來。他簡單回答楊格:「不曉得,應該是從別人身上傳染來的吧。」隨即轉頭看著窗外,悶不吭聲。
楊格不知該怎麼問下去,只好就此打住。他試圖轉移話題:「你覺得HIV的事情可以讓家裡知道嗎?」
W君冷笑著說:「當然不行,他們知道了會氣死吧。最好不要告訴他們。」隨即又轉頭看向窗外。
於是,楊格再度碰壁,雙方陷入尷尬的沉默。楊格不知如何化解這場僵局,只好結束對話。「我們就先談到這裡,現在送你回去休息。」他推著輪椅,把楊格送回去給姐姐。
回到護理站,楊格像洩了氣的皮球。他感覺W君心裡有道深鎖的城門,不輕易向人開啟。然而自己這方面的溝通經驗很少,是否講了某些話讓W君不悅,所以話不投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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